非遗传承:松香一盏,留住春天的美好

发表时间: 2018-06-06 17:52

2018-06-06 15:52 | 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 | 吴旭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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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初,东白山上最后一批采茶客收拾好行囊,踏上归程。

这座浙中最高峰海拔1100余米,生于其上的茶叶,价值集中于从一叶一芽到二叶初展期。因为青叶底上有斑点,似兰叶;加工成绿茶后又外形似兰,开汤亦兰香馥郁,故有“三兰”之说。难怪茶圣陆羽对它情有独钟,将它列入《茶经》。唐人李肇撰写《国史补》,又赋予它与蒙顶石花、顾渚紫笋等名茶同样的地位。数百年来,婺州东白的贡茶身份令人趋之若鹜。

当茶树顶尖的两片嫩叶被摘完,整座东白山就又进入了漫长的休整期,让人感叹“掐尖”的残忍——肥厚壮硕的青叶看似正处盛年,其实已是美人迟暮,虽不似花钿委地无人收的凄凉,却大有寂寞枝头抱香死的壮烈。当然,它们也曾迎来最后的“惠顾”,在山民双手粗暴的蹂躏下,青叶蜷曲成卑微的珠茶,全无柔媚的圆润,徒留粗砺的臃肿。

上世纪40年代,山下兵荒马乱,山上榛芜丛生。柴米油盐酱醋茶,多艰民生里,茶事亦凋敝。东白山茶青叶的命运,就在绿茶与珠茶的大雅大俗间,被机械地摆渡着……

才见吴洲百草春,已闻燕雁一声新。

山上一处叫“尚周茶林场”的茶园里,依然有采茶女在忙碌。

要抵达这座遗世独立的茶园,必须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。清明后一周,山上的其他茶园陆续开采,这里的松树上却还挂着冰凌。躲在松林屏障后的茶树们,正在调息吐气,慢悠悠地抽芽。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,加上不施肥、不除草甚至不除虫的“自然农法”,让这里的青叶长势虽慢却汁水充盈。一芽三叶,已是山上其他地方茶叶的“更年期”,这里的茶叶依然保持着少艾般的诱人滋味,绵绵密密,滋芽不息,直至五月中旬。

一双柔荑,翻开了泛黄的《东阳县势调查》,一行文字令明眸波闪:1931年,东阳红茶产量2800担,绿茶产量2400担。意外的惊喜让她心跳如鹿——知否,知否,70多年前的东白山上,曾是“红肥绿瘦”!而她的外祖父吕祖法,就曾是红茶研制者。

1980年,东阳恢复名茶生产。东白春芽作为主打的绿茶品牌,以与西湖龙井不相上下的内质,惊艳了时光。东白红茶却仍如徘徊于山间的云雾,被封印在并不遥远的记忆与传说里。

红茶优雅的形象与繁复华美的品饮方式,让她无法抑止地往记忆深处探寻家族的味道。她相信,隐身于金黄茶汤中的这缕气息,承载着祖先无法言传的情感体验,也是东白山茶叶最后的秘境。

2009年,摘去环佩,除去华服,她走进了这片被遗忘的茶园。

茶叶堪比人生,年轻的时光总是被消费得很快。十年一瞬,世间多了一个叫吕琴的茶人,东白山茶在她手上衍生出绿茶、红茶、白茶、乌龙茶等茶叶,尤其是响彻红茶界的“和品红”,拥有让当代茶圣陈宗懋狂打call的高贵品质。

“遥远的武夷绽放我的新世界,酒总让我沉沦,茶和咖啡才能给我们更多的自觉。”她聊起拜伦在《唐·璜》中的此语,“如果他活在现在,一定会把武夷改为东阳!”

说这话的时候,她正将手工采摘下的青叶,均匀抖撒摊放于竹匾上,完成一道叫“萎凋”的程序。这是让青叶自然走失水分的过程,经过8至12个小时的“走水”,青叶的含水量降至58%~62%,叶片变得柔软而有韧性,正是适合手工捻揉的最佳状态。嫩叶轻压,老叶重压;轻萎凋轻压,重萎凋重压。压力的把控全凭手感,不同批次采摘的茶叶,在茶人双手的揉搓下,汲取着彼此的气息,慢慢聚拢成松而不散的一团,被送进温暖的发酵房。

在无数的茶话中,发酵是道令人诚惶诚恐的工序。然而在她手上大可不必,10年的反复试验,她已对室温、叶温、湿度以及茶叶摊放的厚度了然于心,与茶叶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。3至6小时的时间里,摊于匾上的叶片由绿渐红,如同自早春行至晚秋。红至八九分时,茶叶里的青草气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花果香。此时,烘房里竹制的茶笼下,一堆堆松木烧制的炭块已经点燃,温厚的暖气正在准备逼出茶叶体内最后的青涩之气。无数茶人在此时如临大敌,她却保持着淡定,甚至是随心所欲。依照古法,在长达1个多月的时间里,茶叶需要经过3次不同时间与温度的烘焙,才能让茶身干燥,除去苦涩的口感,变得香气高长。

注水,洗盏,冲泡,添水几巡后,茶汤依然香甜醇厚,悠长的松木香味流连于舌尖,让人想到了茶园中那两株互相依偎的松树——这份体贴而平和的气味,着实给人一种朴实的愉悦。

“好喝吗?”她冲着我笑,酒窝里,仿佛盛着两盏红黄透亮的茶汤。一个盛大的春天,正降落在眼前的茶盏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