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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北屯子下雪天的独特美食:野鸡汤与炸小河鱼的故事

发表时间: 2024-11-27 18:15

东北屯子下雪天的独特美食:野鸡汤与炸小河鱼的故事

那是个不足百户的屯子,在两间草房子里,母亲蒸了新米饭,炖了笨鸡小蘑菇,熬了野鸡汤,炸了小河鱼……一打开屋门,跑出的白气喷香诱人。

每当下雪天,四十多年前的记忆就被唤醒。我却再也回不去了,这之间隔了岁月的长河。

小时候,我盼着下雪。天都下雪了,地里的活一定忙完了,父母都在家里歇着啦!父母都呆在家里,我们一放学就飞奔着跑回家,多么幸福的时光。

冬天的家里永远是暖烘烘的。两间屋之间火墙子烤人,一铺大炕熥股屁,砖炉子一天到晚不灭火,烧的都是柈子。在木头的清香里,母亲穿着紫绸坎肩,那是她自己做的。她还那么年轻,白皙的脸,乌黑的卷发。屋子永远收拾得干干净净,炕上铺的纤维板刷了黄油漆,擦得能映出人影。一张暗红漆的八仙桌,上边摆着两把红暖瓶,一只白瓷茶壶,壶肚儿上画着白骨精孙悟空。墙正中一面大镜子,擦得一丝痕迹都没有。镜子两边挂了两个相框,里面大部分镶满了大小不一的照片。

炉子上的水开了,冒出一朵朵白雾。父亲赶紧拎了水壶往暖瓶里灌,他也穿了一件棉坎肩,是母亲用棕色绸料做的。那时候刚流行便服棉袄,母亲不舍得做袄,就扯来绸料做坎肩,全家都有。我们回到家,脱了大棉袄,里面穿着绒衣,就让套上坎肩。母亲说,屋里暖和,穿棉袄捆人,光穿绒衣又怕闪着了。

里屋地面铺了红砖,母亲把那砖地扫得连根扫帚苗也不见,又把旧衣服剪成条扎成拖布,隔两天拖一遍,砖地就露出本色,大人孩子的嘴唇不干了。谁都夸我家干净,夸母亲勤快。

父母很勤劳。种的地多,养的鸡也多。冬天,春天孵的小鸡长大了,不杀了吃还费粮食。一到下雪天,父亲就大气地杀两只鸡。别人家只杀一只鸡,炖的时候放上半锅的萝卜粉条儿,我家只在鸡肉里放点干蘑菇。母亲说,要吃就吃顿好的,放了别的,拐得鸡肉都不香了。

我没见过父亲杀鸡,也不知道母亲怎拔的鸡毛,那些血腥而忙碌的场景我们都没见过,只记得下雪的日子,我们放学回家,屋门是开着的。下雪天不冷,还是从屋里往外冒着热气,我闻到了鸡肉的香味。进了屋里,看向并排两口的锅,大锅还盖着大锅盖,四周冒着热气;略小的锅已经没有热气了,锅底的炭是红的。

我问母亲,真炖鸡了呀?母亲说,一会儿你就知道了,闻不着味吗?小馋猫!父亲说,炖了两只鸡,就放开肚子吃吧!

父亲掀开那只没了热气的锅,说,给你们新做的米饭。那个时候,吃米饭是个稀罕事,我们家虽然种地,但我们那一带都不种大米,只种小麦、黄豆和玉米。附近有个朝鲜屯,他们才会种大米。市场上卖大米的少,价格也贵,不容易买到。别人家还没吃大米的时候,父亲就让我们吃上了大米。一开始只在年夜饭的时候,母亲蒸上一锅米饭。后来渐渐吃的次数多起来,凡是做了好菜的时候就做米饭。

母亲学着做米饭。起初,有的时候水多,有的时候水少,我们没吃出米饭的香。一两年后,母亲就能掌握水分的多少,做出的米饭就很香。既有米香,又软硬适中,尤其那一层锅巴,有点浅浅的金色,母亲把它铲下来,给我们一人一块。下雪天,不光吃上鸡肉,还能吃上米饭,而且有了锅巴当零嘴,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。

父亲把“靠边站”打开。“靠边站”就是一个圆形的饭桌子,折起来立在墙边,不占空间,俗称“靠边站”。我家的红松的,刷了红油漆,一打开整个屋子喜气洋洋。只要日子过得下去的,屯子里很多人家都有“靠边站”。要不是做了好饭,平时吃饭放小地桌。

母亲盛了两盘子鸡肉,每一盘子都盛得很满。端上来一小碗辣拌萝卜干,还有一小碗腌辣椒,刚从棚子辣椒缸里捞上来的,还有冰碴。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米饭,她却转身去了棚子,拿来一沓煎饼。那煎饼是秋天烙的,叠好了放在棚子里冻着。煎饼一拿进来冒凉气,我说,有米饭别吃煎饼。母亲说,还是愿意吃煎饼。父亲也说,我也先吃一张煎饼,再吃米饭,冻煎饼就鸡肉最有味道了。

我说,那我也吃半张冻煎饼。母亲说,小孩都吃米饭吧。我们就开造了!鸡肉块剁得不算大,找不到一整条鸡腿。母亲夹那大腿根儿的肉,一人给我们一块。先啃一块鸡腿肉,真香!母亲又给我和妹妹夹翅子,让我们吃了会梳头,又给弟弟又夹了一块鸡腿肉,让弟弟吃了好有劲。后来就让我们自己夹肉,我们想吃什么就夹什么。鸡肉的味道至今留在记忆里,嫩滑,紧实,不油腻。

鸡肉里的小蘑菇,是秋天采的榛蘑晒干了,用温水泡开,洗得干干净净,扔到鸡肉锅里。蘑菇已经浸了鸡汤,仍留一缕清香。母亲说,蘑菇比鸡肉好吃。

吃鸡肉也有烦恼,我们都不愿意吃鸡皮。因为鸡是自己家喂的,吃了好多玉米,鸡长得很肥,皮下一层油。父亲母亲说,鸡皮可不能扔,要吃肉就得吃鸡皮。我们就不再吃鸡肉了,怕腻住了。其实,我们已经吃了很多了,不吃也没有关系。这时,我就吃个腌辣椒,虽然年纪小,很能吃辣。腌辣椒果然去油,口里一阵清爽。

母亲给我们的米饭浇了鸡汤,油油的米饭格外香。下雪天吃鸡肉拌米饭,抗饿,也抗冻。吃完鸡肉,我们去上学。下午,和同学们在操场上打雪仗,浑身也热乎乎的。我猜我们姊妹三人特别有力量,也特别能奔跑的,也特别不怕冷。因为我们中午吃了鸡肉和米饭!也许别人也吃了,谁知道呢!

又下雪了,下得好大呀,都没过了小孩子的膝盖。我们仍然去上学。母亲待在屋里也不闲着。母亲给我们做棉手套,我们戴上去打雪仗。母亲给我们絮一条厚棉裤,全是新棉花,再冷的天也打不透。母亲不会让自己闲着,要么包些冻饺子,早晨煮给我们吃。要么包些粘豆包,我们吃得都害怕粘豆包了,可是母亲仍然包。要么生一缸绿豆芽,用水焯了拌给我们吃。

父亲上山拉回了好多柴,把它截成一段一段的,又劈成一块块的。家里一直是烧木柴,屋子里一直都有清香味儿,即使掏出的灰也不黑。父亲还到东山上去溜达,我家就住在山脚下,和东山隔着一条小河。冬天小河冻住了,像一条银带蜿蜒着伸向远方。父亲打着出溜滑过了河,慢腾腾地爬上山,雪已经到他的大腿了。东山上人迹罕至,雪很平整。父亲就是那么幸运,他就能在那里捉到野鸡。也不是他能捉到野鸡,是那野鸡翅膀塞到了雪窝里,挣扎着出不来了。雪太厚了,可是那是一只雄野鸡,它的毛又长又漂亮,远远的就让父亲看见了。

父亲看见时热血沸腾,他走得慢慢,其实即使想走快也快不了,那雪太深了,他一走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野鸡要是能飞早飞跑了,它是精明的。父亲走到它跟前了,没看见野鸡,只见一只硕大的鸡毛毽子,在风雪里绽放着妖娆。他一伸手就抓住那“毽子”,其实是野鸡的翅子。像拔萝卜一样,把野鸡拔出来。那野鸡扑棱着,怎么能挣脱了一个农民的手!

父亲把野鸡抓回去那天晚上,我们就喝上了野鸡汤。当然因为姨姥娘到我们家串门了。不然,这野鸡父亲就会冻上了,他哪能舍得我们自家人吃!

那天晚上,桌子中间是一盆野鸡汤。鸡肉不是很多,汤很多,白白的,没有油星子。毕竟野鸡的身量小,如果光吃肉是不够的。父亲把一条鸡腿夹给了姨姥娘,她吃了说,好吃,就是不如笨鸡香。母亲说,这些野鸡在山上饥一顿饱一顿,哪有咱家的鸡吃的肥!

我夹了一块野鸡肉,忘记吃的是什么部位,吃着跟鸡肉一个味,可能我年龄小,还不会吃!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汤,汤是真好喝,一点也不腻,自有一股鲜美。多年后我才想明白,那野鸡肉的香全进了汤里。晚饭后,父亲给我们一人一根野鸡毛,我们到学校里显摆了好几天。所以,“野鸡飞到饭锅里”不是谎言。野鸡飞到雪窝里,人们把它抓回来,用锅熬出汤来,也算它飞到了饭锅里。

前几年冬天,市场上有卖野鸡的。野鸡已经死了,就那么僵硬地躺在雪地上。我突然生出一种情愫,就买了两只。拿回去给父亲。父亲怎么收拾的我不知道,反正回去拜年时,父亲熬了一盆子野鸡汤让我喝,说这就是我拿来的那只野鸡熬的。我吃了一块鸡肉,没吃出香来;喝了一碗汤,没有记忆里的鲜美了。我眼前浮现的仍是那两只冻僵了的野鸡,卧在雪地上,心里生出一份怜悯来。

冬天隔不了几天就会下一场雪,院子里堆得满满当当。父亲可有活干了!他先是推雪,把雪堆起来。我们就把雪堆打扮成雪人:拿出一根胡萝卜,插在那个圆咕隆咚的脑袋上,就是雪人的红鼻子。又弄了两个瓶盖子,按上去就是雪人的眼睛。雪人的嘴用什么呢?弟弟很聪明,他拿出一个大土豆子摁上去。我说,这太难看了,摁个红萝卜吧!妹妹说,红萝卜又太大了,谁长那么大的嘴!

终于父亲上街赶集买回来苹果,发给我们一人一个。我把我那个苹果换下了土豆子,雪人终于有了漂亮的嘴。苹果冻了也好吃,因为我们喜欢吃冻梨,当然也喜欢吃冻苹果。那个雪人的嘴,被我当冻苹果吃掉了。

雪如果继续下,父亲就套上牛车,把雪拉到了河里。春天雪化了,跟着河水一起流向了远方。父亲拉雪的这一天,我们都要跟着劳动。母亲在屋里做好吃的,我们每人拿着一把锹往牛车上装雪,又跟到河边往下卸雪,一会儿功夫浑身就出了汗,头上冒着热气。

进到屋里,母亲让我们赶紧吃个冻梨。大冬天,烤着火炉子吃冻梨,真是太美了。其实,午饭有更美味的等着我们,母亲炸小河鱼给我们吃。小河鱼自父亲的聪明和勤劳。他不是一个闲下来的人,他和村里的孙叔是好朋友,他们总琢磨着要去干点什么。冬天不去搞副业的时候,父亲就说,咱们去扎鱼吧!孙叔也同意。

总是在夜里,零下二三十度,父亲和孙叔叔去扎鱼。鱼叉是自己做的,把缝衣服针在火上烧弯,把它安在了一根木棒上,就拿着出了门。他们去村口的大河,那河夏天水很深,小鱼成群地游。父亲凿开一个冰窟窿,下面的水还是流动的,里面有活着的小鱼。冬天到了,也许小鱼就不机灵了,专门等着父亲去扎,反正父亲和孙叔就那拿着那简单的鱼具扎鱼,总能扎到不少。天亮了,我们一觉醒来,看到父亲正在炕上补觉,他和衣而睡,打着呼噜。母亲在外屋地择鱼,屋里有一股鱼腥味儿。

我们看到那一拃长的鱼,高兴地说,又有鱼吃了呀!母亲说,是呀,中午炸鱼吃,你的好好跟你爸干活。我们答应着。小河鱼里长而光滑的叫柳根子,扁而有鳞的叫鲫鱼瓜子,还有黑不溜秋的叫泥鳅。母亲把泥鳅挑出来,剁碎了拌进鸡食里,现在想想真是白瞎了。

母亲专炸小柳根子,刺少,看着还漂亮。她把鱼肚子的东西都给挤出来,洗干净控水后,用盐、姜葱、花椒大料腌上。母亲和出一盆面糊来,面糊里又放了鸡蛋液,就把小鱼裹了那面糊,放在油锅里炸。临近中午,我们在院里装雪,母亲开始炸小鱼了。她爱干净,只要冬天做饭就把屋门打开,不担心热气跑出去,反正家里有的是柴。我们就在热气里就闻到了鱼香,干活能不起劲吗?

炸小河鱼这天,母亲还会炸几只油饼。平时油饼是放在大锅里烙的。和上一块软面,醒上一大会儿,然后擀薄,抹上油,撒上葱花和盐,卷起来再剁成剂子。再重新擀薄,用锅烙出来,里面是一层一层的。因为炸小鱼有了油锅,母亲就先用油锅炸油饼,只炸出几只给我们吃。母亲和父亲仍然吃煎饼,他们说煎饼卷小鱼更好吃。那小河鱼炸得香酥透顶,我们连刺都给吃了;油饼外酥里软,都有点腻。母亲让我们喝一口苞米面粥,果然解渴又解腻。

父亲扎的小河鱼太多了,母亲一次就炸好多。我们一吃就吃好几天,母亲把炸的小鱼放到棚子里冻上,想吃的时候拿进来放到锅里熘一下。这时的炸小鱼就软了,当然没有现炸的好吃。母亲看我们不喜欢吃炸小鱼,就用红辣椒炒给我们吃,炒的酥酥的带着辣味,吃了不怕冷。有时候母亲又烧鱼汤,一丁点油都不放,那鱼汤雪白雪白的,喝了浑身热乎乎。总之,一整个冬天,我们能常常吃到小河鱼。但是,父亲很辛苦。母亲说,别去了,再冻坏了。父亲说,闲着也是闲着。

一想起小时候的冬天,就想起一场场雪。记忆里那时候真冷,可是我们总有对付冷的办法。没有好鞋穿,脚都冻的冰凉,老师就让我们蹦一蹦,我们就在一起玩“踢皮球”的游戏,一会儿脚就热乎起来。那时候也没有羽绒服,身上冷了,我们就玩“挤香油”,一群人贴着墙挤在一起,看谁能挤过谁,挤着挤着就发现谁的棉袄袖子更黑,谁的棉袄襟脏得像打了铁的。

冷也不耽误吃。谁把家里的红萝卜带学校来了,我们都管他要,他就拿小刀切了给我们分。关系跟他不好的他还不分呢!可是回到家里,让母亲洗了个红萝卜也切了吃,却觉得并不好吃。这都是下雪天我们要做的事情。今天下雪干嘛呢?下雪就雪休了,孩子们也不能互相见面了,下雪了人们也不愿意出门了,家里不缺吃喝,倒是睡觉或刷手机,反倒少了许多趣味。

一到下雪天,几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又仿佛一位故人,一直站在岁月深处,等我一次次回眸。我从他身边走过,我停不下脚了,他也撵不上我了,这之间隔了岁月的长河。